茶水已冷。这个时节上喝冷茶胃里实在难受,他想了想,咳嗽了一声。
梧桐悄无声息地撩开门帘进来。他是李永仲一手带大的小厮,“与之同长”,教他读书习字,说是跟班仆役,但李永仲是把他视作心腹伴读来看的,最是忠心不二。他规矩教得好,读书也使得,又跟街上镖局的师傅们死缠烂打学上几招,实在是个顶顶有用的人。
他走进来,一眼就落在李永仲手边半满的茶碗里来。不慎赞同地摇摇头,他走过去收拾了茶碗,低声道:“仲官儿,喝冷茶凉胃。”
李永仲笑笑,道:“没什么。倒是你过来,我有事同你说。”
梧桐正了脸色,垂手听训。
“张家”李永仲沉吟半刻,方道:“前些天我碰见张家三少爷,他说要去叙州念书,你同师爷讲一声,给张家送份礼去,探探张家的风声。”
“是。”
“开井的师傅要找好——还是同以前找陈师傅?”
“并不是。”梧桐口齿极伶俐,他条理分明地说:“陈师傅上了年纪,上月里又摔一跤伤了腿脚,如今是他大徒弟曹四在接活。不过他师父没受伤时年纪也大了,多是曹四在做。”
“既如此,”李永仲道:“你明日去寻曹四,先将东西备上,就这几日便开井罢。”
“是。”
梧桐应了一声,他重新上了一壶热茶,又拎了一个茶巢子进来,方才关门出去了。
前前后后想了想,李永仲认为暂时可以放心了。陈师傅是李家养了几十年的凿井匠,而梧桐说的曹四他也有印象,极沉稳寡言的一个人,手艺比起师傅是只好不坏的。这对师徒算是富顺场上技术最好的两个人,李家能发家也和有这么一对堪称点盐手的师徒关系匪浅。往日里富顺镇上其他盐商要开新井多得向李家打招呼,现在李齐去世,很有些人欺负李永仲年轻脸嫩。
李家年轻的家主喝两口热茶,仿佛沉在胃里的冰块渐渐消融,血脉又活泛开了,将阴冷的感觉驱走,浑身舒坦了,他冷笑数声,心道若是安分守己倒不好收拾了,要的就是你不安分。
富顺的清晨由城外圆觉寺的钟声开启。
但在更早之前,盐井上的挑水工已经起身。挑水工,川话里叫挑水匠,大约是川人敬重,并不以为他们靠力气吃饭,便当不得一声匠的称呼。天色未亮,年轻者先去了牛棚,给犍牛饱饱地吃上一餐饭,然后赶至天车上系好缰绳,犍牛力气绵长,但一口井上,总得备三两头